從報紙投遞到電子商務物流,速遞員張英說,他要尋找朝陽產(chǎn)業(yè)
【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雜志】(文 瑪雅)2004年9月18日,張英揣了500元錢從老家黑龍江綏化望奎縣來到北京。彼時,這個30歲的人剛結(jié)束了一場不如意婚姻。當他走出火車站直奔天安門廣場時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,人海茫茫,在這座龐大的城市里找不到一個認識的人。他找了張椅子,裹著隨身帶來的一條毛毯,昏睡了一下午。
不過,3天后他便在《京華時報》找到了一份月薪3000元左右的投遞報紙的工作。期間,他從報紙上讀到比爾·蓋茨說,報業(yè)正在萎縮,10年內(nèi)行將消亡。2006年,他離開《京華時報》,進入國內(nèi)著名的民營物流企業(yè)順豐速運,干快遞。
與報紙相比,他覺得物流是一個朝陽產(chǎn)業(yè),自己可以長久地干下去?!澳阒灰刻煜挛缥辶c鐘看看蘇州街上,物流公司的車一輛接一輛開過,就會覺得這個行業(yè)的朝氣在那兒?!?/p>
2010年冬天,36歲的張英踏出順豐,加盟港中能達物流公司,當上了蘇州街片區(qū)的速遞小老板。他在這座大城市有了自己的親人。他每月花800塊錢,在海淀區(qū)租下了一間七八平方米的房子,把剛剛懷孕的妻子安置了進去。
6年來的一線速遞工作經(jīng)驗,讓他對蘇州街每條逼仄的無名小巷都爛熟于胸。就連小他8歲的第二任妻子也是這份工作帶來的——她是個淘寶愛好者,每星期要買兩三次東西,跟張英因送貨相識。
張英臉型瘦長,鼻梁上架著眼鏡,看上去更像個帶著幾分書生氣的中學老師。言談間,他突然半是詢問、半是自言自語地來了句:“我的談吐,其實應該不比那些大學生差……”
少年時,張英有一個學者夢。他從小喜歡歷史、政治,但初三時父親的突然病故,讓這位長兄不得不挑起了家庭重擔。為了供養(yǎng)兩個弟弟,他輟學從商?!案懔藗€小商店,農(nóng)藥、化肥、糧食,這些東西我都倒?!蹦莾赡辏氖诸^已經(jīng)有了六七萬元的積蓄,鄉(xiāng)親們覺得這小伙腦子靈光、混得好。2004年離婚后,抱著“要混好一點”的念頭,他只身來到北京。
到北京后,他覺得,融入這個大都市,就得改掉滿口的東北口音。他一邊送報,一邊天天朗誦報紙,直到自己的普通話達標。
加入順豐速運后,經(jīng)過20多天的學徒、培訓,他正式上崗,在海淀區(qū)蘇州街上派送快件。在順豐,他迅速發(fā)現(xiàn),這家高速運轉(zhuǎn)的大型物流企業(yè)的要求比報紙發(fā)行苛刻得多:員工夏天必須天天洗澡,冬天一個禮拜至少洗一次;衣服不能有異味,每天換洗;頭發(fā)的長度要做到前不蓋額、后不接領(lǐng)、側(cè)不接耳;因為大量跟客戶打交道,速遞員們還不能吃蔥、吃蒜。
跟其他速遞員一樣,張英也配上了一把“巴槍”。這是順豐特有的無線數(shù)據(jù)采集器,用于掃描、監(jiān)控快件運送的每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。不僅如此,好幾次他在送件途中,懷疑身后有穿便服的監(jiān)管部門人員正悄悄跟在后面,不得不把服務做得再規(guī)范些。
他第一個月工資就拿了2900塊,不比當發(fā)行員多,卻遠遠高出同期入職的其他10名無經(jīng)驗員工的1600塊錢—這讓他堅信,自己跟這個行業(yè)彼此適合。到2010年離開順豐前,他每個月能掙將近5000塊錢。
對外界盛傳的快遞員有過萬元高薪,張英說這全憑運氣,100個人里最多也就有一兩人能遇上?!澳阕鲆粌杉掖罂蛻粲锌赡苓_到1萬塊錢收入。但如果你想做100家客戶,月收入1萬塊錢,我覺得這不客觀:你沒有精力去跑這100家客戶,就算給你了,你也做不了。”他自己現(xiàn)在每天晚上將近11點才下班。
這是個辛苦活兒。到2010年,張英在自己負責的片區(qū)里已經(jīng)發(fā)展了90來個客戶。他說,在這個行當,一個快遞員每天能做30到40個單子,就已經(jīng)是不錯的業(yè)績了。每天,張英要接聽幾十到上百個的電話,送20到30個快遞,一趟出行,身上的貨物總重量有五六十公斤。遇到住樓上的客戶,他就得把五六十公斤的貨都得扛上去。有時遇到客戶不在,他剛把貨物扛下樓,接到一個“你等我10分鐘”的電話就得再往樓上扛一次。
委屈也少不了。譬如有時給客戶送件第一次去不在,電話也不接,再送過去的時候,很可能會被劈頭蓋臉、氣勢洶洶地來句:“怎么才來!”他的同行也跟自己抱怨過,去年給一個淘寶買家送件,客戶是個小姑娘,當時正在接聽電話,就吩咐他拆件驗貨,但拆開后是些內(nèi)衣之類的私人用品,為此這個客戶立即投訴了他,差點被開除。類似這種摩擦、誤解時常發(fā)生。遇到刁難的客戶,張英覺得“一個巴掌拍不響”,能忍就忍。實在忍不了了,他就溫和地來一句:“上帝也要注意素質(zhì)?!?/p>
在順豐,張英又開始了對物流行業(yè)的主動觀察。他注意到,電商物流有40%-50%的業(yè)務集中在申通、圓通,中通、匯通、天天快遞及星辰急便等也有涉及電商物流業(yè)務。但電商與物流公司并非你好我好的簡單雙贏。他說,像申通、圓通在網(wǎng)上的快遞報價12塊,但在電商那里價格往往被壓到七八塊。他從跑同一個片區(qū)的同行那里經(jīng)常聽說,申通、圓通的電商貨物屯到爆倉,貨到了一個禮拜、半個月都送不出去。
“物流的利潤點被降低后,老板是不會去加雇人手的,這樣貨物的派送時效就會降低。對電商來說,等于自掘墳墓?!睆堄⒄f。話一轉(zhuǎn),他又評論起物流業(yè):“做電子商務物流可能會死,不做必死?!边@是他跑件幾年來,在物流業(yè)界聽的最多的一句流行語。
順豐卻不太樂意做電商物流。張英說,“派一送二”(派件1小時、送件2小時)是順豐的服務標準,它的投遞速度是最大優(yōu)勢。一個普通的快件,簽收只用1分鐘;而一個電商送快件送達買家,從拆封、驗貨到代收貨款,卻可能要花10分鐘。顯然,對于順豐來說,選擇做電商物流不過是隨眾,而喪失的是自己的核心競爭力。對張英這樣的一線速遞員來說,這也不是件好事兒:“比如送的貨是衣服,客戶要試穿。我會說,您不能試,我要送完你這個貨要半個小時,別人的貨就不用送了?!?/p>
“但是,”張英拋出了一個自己觀察到的重磅數(shù)據(jù):中國電商正以每年200%的速度爆炸式增長,“市場這么龐大,將來物流體系可能大部分都要往這方面轉(zhuǎn)移,至少會占30%或40%的市場份額,要想在中國物流行業(yè)站住腳的話,就必須進入電商物流領(lǐng)域。”
去年冬天,張英辭去順豐的工作,找到港中能達物流公司,交了2萬元的保證金,招了5名員工,承包了蘇州街的快遞業(yè)務。為了靠近總部,他又在朝陽區(qū)租了個300塊錢的單間,方便自己每天清晨從公司總部開車把貨拉到蘇州街。為避開交通高峰,他凌晨5點半就得出發(fā)。
“中國的快遞公司都是撐死的,沒有餓死的?!彪x開順豐,正逢淡季,開展的業(yè)務還沒有盈利,但他的新夢想是,未來3年,自己每年能有100萬元的純利潤。
(應被訪者要求,文中張英系化名)